2015年元旦,伟人发表新年贺词,其中有这样一段话:“12月12日,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正式通水,沿线40多万人移民搬迁,为这个工程作出了无私奉献,我们要向他们表示敬意,希望他们在新的家园生活幸福。”这短短的几句话,有多少人知道它的沉重和饱含的深情呀!
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为举世所嘱目,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工程。从它正式通水那天起,汉江水将带着她千万年的恬静与美丽,跨越三千里,源源不断地流向北方,流向首都北京。
在人们欢庆的时候,我们水利人更不应忘记,南水北调,人类迄今最宏大的调水工程,第一米蜿蜒的渠道,都留有建设者的足迹,每一方坚固的混凝土,都浇筑着劳动者的血汗,每一滴北去的甘露,都传颂着我们水利人创造的神奇。通水的背后,不仅仅是“40多万人移民搬迁”,如果计入第一次修建丹江大坝搬迁人口,则是83万人背井离家,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付出和奉献?
著名女作家梅洁,湖北十堰郧县人,用了20年的时间,用她全部的心血完成了“移民三部曲”——《山苍苍水茫茫》、《大江北去》、《汉水大移民》,三部书共计140余万字。她以自己微弱的力量以文学方式记录着在丹江口水库长达半个世纪的建设岁月里,近83万移民为了这湖清水离别了祖祖辈辈栖息的汉水两岸……
她在《山苍苍,水茫茫》中写道:
湖北丹江口水电枢纽工程1967年建成并蓄水到157米高度时,古老的汉水开始倒流,最终淹没了她诞生的古城郧阳,这座具有三千年文明史、做了近五百年府城和抚治驻地的古城沉没时充满了悲壮;与之同时沉没的还有千年历史的古均州,以及楚之发祥地淅川古丹阳。
在1958年至1978年第一次移民中近50万人眼睁睁看着江水吞没自己的家园,看着60多万亩祖祖辈辈生活的肥田沃地瞬间被水葬库底。他们遮风蔽雨的房屋在一片命令声、呵斥声中被拆除,人均只有一二百元的移民经费多数也拿不到手。他们被动而无助地接受着这一切,他们没有话语权,只能承受、承受,再承受……
在背井离乡的路上,他们心里流着泪,流着血。
他们带一块河边洗衣的石头,包一包家乡城墙的老土,一步一回头地告别了故乡。
他们中的许多人又因忍受不了迁徙后的苦难,不顾一切地逃回家乡。没有户口,没有房屋,没有土地,甚至没有水喝,没有路走,孩子没有学上。只能在河边、岸边、搭茅庵睡席片,撒一点种子,半年收粮,半年乞讨……在荒山野岭、沼泽苇地度过了几十年刀耕火种的日子。
更有被移民青海的一批人受到非人待遇,五千多人死在了路上……
梅洁在汉江边长大,小时候常问母亲,大河从哪儿流来又流向哪儿去?从那时起,一个纯情女孩就一直站在江边,忧伤地谛听来自河流的一种秘语——无论后来她离那条江有多么遥远……
她在《大江北去》开篇就是“我的汉水啊”,短短五个字,饱含了无限丰富而复杂的情感。汉水对她而言不再是水,更像她的亲人。
她在书中记录着:赵家就要搬到武昌了,在他们随身的行李包里,竟然装着一块沉重的青石板。那时带石头远走他乡的何止赵家,更多的人则是包一包郧阳府的老城土。奎老头离家前,从老城墙上刮下一包城土,揣进怀里。后来,思乡心切的奎老头又千里迢迢跑回故乡,大病一场。那天,奎老头从医院跑回家,从怀里掏出老城土,老泪横流,找来一只杯子,泡上一杯城土茶,含泪啜饮……
从50年代以来的半个世纪里,为向北方调水,丹江口水库大坝两次加高,先后83万人为此背井离乡。83万呀!
83万人是十几万个家庭的组成,他们是具体的,生动的,是悲弱的,也是坚韧的,是大苦大难的,也是大善大义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生,每一个家庭都有代代相传的香火和喜怒哀乐及无尽的生活内容。然而,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被沉没了,他们失去了血脉之故乡,他们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而他们扶老携幼告别家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有一江未被污染的水…..
他们是为一个国家巨大的水利工程被动牺牲的群体,这个群体在民族文明进程中是不能被忽略的,在民族记忆中是不能被忘却的,在民族精神的祝祈中是要被深深感恩的。
梅洁在《大江北去》写道:
当她站在北京西四环南水北调暗涵工程围起的栅栏外,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轮和人流,不仅没有激动兴奋,反而黯然神伤。 她想起了那些扶老携幼远离家园的移民,想起他们含泪拆掉自家房屋时对她说过的话:“以后你在北京喝上老家的水时,给我们捎个信儿……”“水流到北京时,你站在那儿拍个照片给我们寄回来……”
她在文中追问:
“有多少人知道南水北调真正的含义?
有多少人知道调水源头在哪里?
又有多少人会为即将喝上三千里迢迢北上的汉江水而感动?”
这些追问不也是我们水利人的心声吗?
当清澈的汉水给干渴的中原、华北和京津大地一片滋润时,当人们欣喜地端起从遥远的鄂西北流来的一杯幽蓝时,不要忘记为此而两度奉献了家园和土地的库区人民,不要忘记他们几代人在半个世纪里经受的磨难和牺牲。不要忘记这水不再是那自然之水,而是含着太多的汗水、泪水、血水,甚至是生命的奉献之水——这是梅洁的心愿。
今天,巍峨的丹江口水库大坝已经静静地在丹江口矗立,一个库容达290亿立方米,水面波及1050平方公里的亚洲第一大人工湖美丽如画。只是当我们欣赏其湖光山色的美景之时,如果仔细听,在那清波里,会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歌谣:
挥一挥手,告别故园的千重稻菽;
鞠一鞠躬,叩别黄土下的祖辈魂灵;
带上种子树苗,带上铁犁石磨。
我们走吧,我们再造一个新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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