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女工程师
作者:宾洪祥 来源:湖北省水利水电规划勘测设计院
日期:2011-09-15
一
1937年6月,去山西五台县城东北佛光山的路上,有几个年青人骑马驮骡而来,在陡峻的山路上,迂回着走,崎岖危险。在这兵来匪往的荒野中,他们带着行李铺盖,背着测量仪器,显得如此不和谐。
她作为女性,在途中写道:“暴雨骤至,只能下马步行,身无寸缕之干……终日奔波,一人一天馒头三枚”,晚上常“为臭虫蚊虫所攻,浑身是包!不能安枕尤为痛苦”,“冷了就把报纸盖在被子上取暖”。
二
中国古代有没有建筑大师?有没有建筑学书?有。宋代有一个建筑大师叫李诫,他写过一本书,名《营造法式》,但无人读懂。这部漂亮精美的巨著,“有如天书一般”。梁启超把此书寄给了他的儿子,信中写道:“此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为吾族文化之光宠也。此本遂以寄思成徽因俾永宝之”。
一本《营造法式》,连带着她踏上了建筑史研究的艰难探索之路。
梁思成受西学训练,知道要读懂这本《营造法式》,需要大量的野外考察,这是最最费力的办法。在那个年代,野外考察就是原始的轱辘车和毛驴,目的地是那些古寺古庙古建筑,都在偏远的深山荒野中。
三
他们来到应县考察木塔。这是一座现存最古老最高大的纯木结构楼阁式建筑,我国古建筑中的瑰宝,世界木结构建筑的典范。它充分利用传统建筑技巧,斗拱结构,将梁、坊、柱结成一个整体,重楼形式,九层重叠。
为了详细地对木塔进行测绘,他们就一层一层,一根柱,一檩梁,一个斗拱一个斗拱的测量,一共有几千根啊。当最后测到塔顶时,突遇狂风暴雨,雷电交作,扒在几十多米高的塔顶……!?
唯一的办法是攀住塔刹下垂的铁链,但这上千年前的铁链,谁知道它会不会已锈蚀断裂?
四
当他们来到五台山的唐代佛光寺时,发现藏殿中有许多精美奇特的构造,与《营造法式》中的斗拱完全相同,寺院内,夕阳西下,人人都浸在满天红霞里,“高兴到发狂”。
高兴过后,测量是非常苦的。在梁叉之间,手按着两三寸厚积尘,一点点拂掉才能精准。“照相的时候,蝙蝠见光惊飞,秽气难耐;而木材中又有千千万万的臭虫(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工作至苦。我们早晚攀登工作,或爬入顶内,与蝙蝠臭虫为伍,或爬到殿中构架上,俯仰细量”(梁思成语)。
五
从1932年到1937年六年间,她和营造学社的社员们,足迹遍及11个省,总计190个县市,详细测绘的建筑群有206组,所及建筑共2738幢,测绘图稿1898张。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惊喜、骄傲,散落在中国各处的古建筑,被她和她的同行,一一发现、拍摄、测量、记录,为研究中国建筑留下了一套稀世珍宝。
六
在考察过程中,她虽患有肺结核,而且生活极其艰苦,她在记述中仍快乐地写道“在草丛里读碑碣,在砖堆中间偶然碰到菩萨的一只手一个微笑,都是可以激动起一些不平常的感觉来的”。“居然到了山西,天是透明的蓝,白云更流动得使人可以忘记很多的事。更不用说到那山山水水,小堡垒,村落,反映着夕阳的一角庙,一座塔!景物是美得到使人心慌心痛” 。作为多才多艺的女子,我们依然可感受到她在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兴奋和激动。
七
当然,在那年月,快乐只能是短暂的。芦沟桥抗战开始了,只有逃亡。1937年9月避难来到长沙,11月下旬,日机轰炸长沙,全家险些丧生。
八
1940年初冬,四川李庄。她全家租住在一个农舍里。矮矮的竹墙,外涂一层薄薄的泥巴,夜里能透进皎洁的月光,屋棚是老鼠和蛇经常光顾的地方,床上常有臭虫,吃水用水要到村外水塘去挑,晚上只能用菜油灯照明。
此时她36岁,肺病复发,川南湿润的天气和连续的奔波使她长时间卧床不起,她天天只能靠在被子上工作。书案上、病榻前堆着厚厚的《二十四史》和数以千计的照片、草图、数据和文字记录……。
她和她的先生正在赶写《中国建筑史》。她写了五代、宋、辽、金等部分,并承担了全部书稿的校阅和补充工作。在李庄这个恍如隔世的小村里,没有印刷工具,她只能用手写和最原始的石印。同时作为母亲,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常有村妇在旁嘀咕,这位女先生太苦了……。
九
在写作《中国建筑史》的艰苦日子里,因治病和生活,经济异常拮据,最后山穷水尽。先生只好到宜宾去典当衣物,最后连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派克金笔和腕表也送给了当铺,换回来两条鱼。她依然乐观,笑着说“这是派克笔清炖的,这是那块金表红烧的……”。
万里长江昼夜不停地奔流,桂轮山的草木曾几度荣枯。她和梁思成整整用了四年多时间,在那个具有诗意名字的李庄月亮田,完成了《中国建筑史》这本巨著。 战争、疾病和贫困,没有丝毫减损她对事业的热忱。只有那一轮明月,时时照亮农舍的窗棂和她消瘦而美丽的脸。
十
抗战胜利了,全国解放了。她回到了北京,被聘为清华大学建筑系一级教授。1953年5月,北京市开始酝酿拆除牌楼,对古建筑的大规模拆除开始在这个城市蔓延,为了保护这些牌楼和古建筑,她曾指着当时北京市长的鼻子,大声谴责。尽管肺病已重,嗓音失亮,但仍体现着一个中国学者的良知,一个弱女子的铮铮侠骨。她死前曾说“你们真把古董给拆了,将来要后悔的,即使再把它恢复起来,充其量也只是假古董”。今天读来仍字字铿锵,让人无限伤感。
十一
作为民国时期卓尔不群的建筑工程师,八年抗战中她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病痛与贫穷始终困绕着她,即便如此苦境,她仍坚持不懈地钻研着她的学问。除了协助梁思成完成了《中国建筑史》初稿外,她还用英文撰写了《中国建筑史图录》稿,编写了《全国文物古建筑目录》等;参入了国徽图案设计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她还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诗歌和散文。
十二
她就是出身名门,1904年生于浙江杭州陆官巷的民国奇女子,兼具文学家的敏锐与建筑学家的缜密,集美丽、骄傲、也集热爱与事业于一体的才女,冰心眼中“很美丽,很有才气”的女人,沈从文眼里“绝顶聪明的小姐”,萧乾口中“聪慧绝伦的艺术家”,徐志摩心中“爱的女神”,一个站在塔尖上的女人——林徽因。